天亮的時候，她來到自己的小院裏，腦子也清晰了一些。她想著既然說到這件事了，不妨就查清楚，她也很想知道，當初校草是怎麽死的，如果真的發現沈懷書有問題，校草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。

小桃從沒想過，這件事居然能和自己的身世有所聯系，如果可以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，就更好了。

大清早，周媽就做好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，叫醒了兩個睡不醒的年輕人。她早早幫周曉收拾好了行李，催促他們趕緊吃飯。

“兒子，去把這件事查清楚，你還有一年就要大學畢業了，你不是想當法醫嗎？如果這件事辦得好，說不定就能讓你出名，到時候參加司法考試，說不定會對你有所幫助呢？”

周曉看著呆呆坐在他身邊的小桃，又想起上課時老師說過的話，辦案和看病都要保持一個正確的心態，不得以個人喜惡，感情用事。小桃很開心，周媽可以如此大度。想起昨天戛然而止的話題，她又忍不住想問，但又覺得毫無意義，因此就不再發問了。

七個小時之後，周曉已經開車載著小桃回到了桑渠縣。小桃租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，原本是方便弟弟放假的時候來小住，周曉剛好可以住在弟弟的房間。

房子在一個破舊的小區裏，周圍的基礎設施和交通都不太發達。房子後面還有一個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，她有些擔心周曉會不適應，但事實證明，她的擔心是多餘的，心無雜物的人，到哪裏都能睡得很香。

小桃回了一趟老家，將父親櫃子上一直珍存的箱子打開，之前她已經取走了父親的準考證，剩餘的東西她還沒來得及細看。

這是一個紅色的，帶著黑條紋的箱子，據說是父母結婚的時候，在省會百貨公司買的，花費了家裏半年的收入。這個箱子真的物超所值，加上父母比較愛惜，給箱子套上了一層塑料膜，也幾乎沒用幾次，就這麽二十年過去了，依然如同新的一樣。

小桃打開箱子，看到幾十塊花布。這是二十多年前當地的習俗，如果誰家孩子滿月，親戚就會送幾塊布作為賀禮，再後來，可能覺得布料也沒什麽用，才改禮金的。

在這十幾塊布料的下面，塞著一個兩個紅本本，這是父親和母親的結婚證，那時候的結婚證還是手寫的，母親和父親的照片都是灰白的，看起來非常年輕，也非常陌生。

看著他們的照片，小桃心底升騰起莫名的酸楚，這兩個從小把自己養到大的人，曾幾何時，也給予自己過溫暖，雖然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沒人關愛，但總歸也沒有餓著，出於人類本能的情感，她小心翼翼地將結婚證收了起來。

在兩個結婚證的下面，他們還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小布袋，打開來看，裏面是幾張黃色的糧票，上面印著年份，可以兌換食堂的飯菜。按照日期推算，應該是父親大學時候留存的。

布袋的下面，還有一個塑料皮兒的筆記本，裏面夾著一個證件，打開來看，居然是領養證，上面清楚地記著自己被抱養的那一天的時間是9月30日。

她有些難過，一直以為父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，沒想到他也有這麽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，自己如果是他，一定也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吧？

夜晚，兩個人坐在院子裏，吹著溫柔的涼風，聊著天。

“如果不是要讀書，我就找一個小院，安安靜靜地待著，多好啊！”周曉搖著蒲扇說。

“住一段時間，你就會想念大城市的繁華和方便了。”

“也許吧。”周曉看著坐在自己不遠處，正在收拾今天找到的東西的小桃，夜色很美，這裏很安靜。

他們按照同學錄上的名字，從附近開始找，只要找到了一個，就能找到兩個，兩個就能找到四個，不到三天的時間，他們已經把所有的同學找了一遍，並且把他們的信息進行了整理。

他們再次來到當年桃爸就讀的高中，根據同學提供的線索，二十年前，學校負責招生這一塊的是一個年輕的、剛上班沒多久的女老師，因為她是半道分來的，所以後半學期沒有安排教學任務給她，她就在學校辦公室幫忙，負責學生的錄取通知書發放工作。

幸運的是這位潘老師沒有退休，現在依然在學校教導處工作，兩人找到她的時候，她便很配合地尋找當年學生拿走錄取通知書的記錄。學校規定，每一個錄取通知書都必須本人簽字才能拿走，但他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父親的名字。

當初家裏也沒有通訊設備，只有學校才有電話，所以無法聯系到個人，只能發放到學校，再由學校轉發給個人。按照父親當時的說法，他到學校無數次，都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，一直到新高三開學都沒有，他才放棄的。

所以，很有可能，錄取通知書在上一層就已經被扣下了。

上一層，也就是鎮招生辦公室。

鎮招生辦公室負責接收上一級的錄取通知書，然後分發到各個學校。從這裏拿走的錄取通知書也需要相關的負責人簽字。

負責這項工作的是一位白發的老人家，一聽說要查當年的資料，就又給自己續上了一杯茶，說是機密文件不能隨便查閱，小桃出門找了一家小賣店，買了幾包茶葉和幾條香煙，老人家起初推搡，不予理會，小桃就又將一個紅包塞給了他。

一旁的周曉看得眼氣，明明就是他們分內之事，怎麽還需要費這麽些周折，果然是越小的地方，越黑暗。

老人家打開了當年的檔案盒。這個人雖然有些市儈，但做事還是很細心的，檔案櫃很幹凈，每盒檔案分門別類，記錄清晰，按照檔案封面上的年份和學校，很快就找到了當年的錄取通知書是不是已經到了鎮裏。

當年鎮上有三所高中，能考上大學的只有十幾個人，所以登記得也十分清楚，他很快找到了寫有“楊強”名字的目錄，上面顯示戶籍信息並非自己家的地址。

周曉兩人面面相覷，悻悻地走出檔案室。

當他們要在走廊的盡頭拐彎的時候，管檔案的老人突然叫住了他們，說：“建議你們去派出所查一查，看看有沒有修改戶籍信息的情況。”

見兩人一臉茫然，他又說：“戶籍信息如果有變更，會交由派出所核查，並且顯示在戶口本上。”

這句話醍醐灌頂，也就是說，如果能查出來“楊強”真實的戶籍信息，就可以判斷沈醫生是不是頂替了父親的名額了。

想到這裏，他們便去了鎮上的派出所，小桃拿著自己家的戶口本和父親的準考證，拜托民警查了查，然後驚訝地發現戶籍信息裏的“楊強”和自己家地址一樣，但存入的照片卻是沈懷書的！

這下沈懷書插翅難逃了，小桃馬不停蹄地去了村裏的村委會，開具了證明，又拿到派出所蓋章，但派出所卻遲疑了，說等三天之後才能辦理。

小桃在無限焦急中又等了三天，他們馬不停蹄地沖進了派出所，卻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一位辦事民警身邊，低著頭，不說一句話，那個人就是鄭浩。

“阿姨，鄭浩，你們怎麽在這兒？”小桃問。

鄭浩沒有說話，對面的民警倒是急了，說：“是這樣的，您之前提交上來的戶籍修改信息，的確出現很大的問題，但是當年處理這件事的民警就是鄭浩的父親。”

小桃走上前，看了看紙質文件上的簽名，又放了回去，雙手捂著臉，低聲哭泣。耳膜裏轟轟亂響，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，她從派出所的大廳走了出去，院子裏蟬鳴陣陣，攪得人心慌，她蹲在地上，大聲哭了起來。

周曉也上前拿起來，目光掃過右下角的名字。看了一眼母子二人，跟著小桃走了出去。

鄭浩母親閉上了雙眼，想平覆一下自己的心情，剛才她的腦子裏閃過一道驚雷，她不曾知道，自己引以為傲的丈夫，居然會為了錢做出這樣的事情。

他們一家再次傷害了小桃。她走出門去，扶起蹲在地上的小桃，將她拉到陰涼處，此時此刻，她很想跪地道歉。

當年，還是戶籍管理者的鄭爸爸，接收了“沈醫生”爸爸的巨額報酬，將楊強的戶籍信息進行了篡改，那個年代，這不是一件難事，卻改變了一個農村男孩一家人的人生。

天慢慢地暗下來，烏雲密布，夏天最常見的暴風雨正在醞釀之中。

小桃轉身盯著鄭浩的母親，大叫道：“你知道不知道？他這一輩子過得有多窩囊，多讓人瞧不起？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，拿著手裏的特權，胡作非為，令人發指。”她的每一句都敲擊在鄭浩母親的心坎上，鄭浩母親後退兩步。

“對不起，我只能說對不起了。這件事最開始的時候鄭浩爸爸是不知道的，後來，發現了問題，但因為要保住工作，就沒有揭發。他並沒有因此獲得任何好處。”鄭浩母親心疼地幫她擦了擦眼淚說，“我們一家人都對不起你，後半輩子如果可以，我一定傾盡所有。”

“你們間接催毀了我父親的一生，我怎麽能代替他原諒你們？！你們到那邊再跟他解釋吧！”

鄭媽媽低著頭，鼓起很大的勇氣說：“其實，那年高考，是我舉報的你。你還記得你進校門前撞到的家長嗎？那個人就是我，我幫你撿起了準考證，看到了你的信息，並認出了你，最終告訴了巡查的老師。”

小桃覺得自己的心揪了起來，如果不是那次高考，自己或許已經是一名準大學生了，但終究是自己錯了，怨不得別人，這些年她已經釋懷。但，父親被人惡意篡改戶籍這件事，怎麽也不能饒恕。

“是因為這件事鄭浩才不理我的嗎？還是真的嫌棄我進了監獄，配不上他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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